曼哈頓沙灘的細紋方蟹
晚上七點,絕美的曼哈頓海灘陽光仍然燦爛,無盡的金黃沙粒更輝映光照,與大海共同暈染出此處特有的光譜,讓花俏的遊人顯得煥發。我出差必來放空,附近的威尼斯海灘跟聖塔莫尼卡海灘名氣雖大,我仍對此地情有獨鍾。
趁空檔寄明信片給即將舉辦螃蟹祭的台灣蘭嶼好友們,學生時代遊玩結識的當地人,後來成為音樂家、民宿老闆,今年我可能來不及去,就挑蘭嶼缺乏的綿延長堤沙灘美景,寄出明信片。
享用龍蝦堡,想起乍到曼哈頓海灘,我習慣在沙灘尋找螃蟹和沙蟲洞,許久卻是徒勞。沙灘愈散發耀眼光芒者,裡頭生命力愈少,反倒愈嶙峋拒人千里者,每個溝槽礁角都蘊藏無數生機。蘭嶼人食海,對螃蟹有緻密的區分,以外貌為主,身體愈少突瘤愈好,相貌平平的細紋方蟹以礁藻為食,肉質帶有藻臭微毒,台灣俗稱「臭青仔」,吃的人不多,但牠腳步大,腳爪如丁,跳躍力極強,可在岩石上飛奔逃避敵害的特性讓蘭嶼人讚嘆,小孩出生一周,男人至潮間帶定要抓到細紋方蟹,若無則意味夭折。
沉浸回憶,對大夥晚上營火煮大鍋蟹,對飲而醉的往事不禁哂笑之時,手機卻傳來新聞,新聞寫著小犬颱風重創蘭嶼全島,斷水斷電,船隻傾覆,港口亦斷航。我連撥數通電話皆不通,看來網路也停擺了,盤中龍蝦食之無味,也無心暢飲啤酒,只得枯坐長堤,乾瞪落日燒紅,星簇懸浮。
過了兩天處理客戶信件時,社群貼出照片,表示斷斷續續的網路聯絡困難,蘭嶼多處斷垣殘壁急需支援,軍隊已前往清理港口,但百廢待興,呼籲工程人員進駐。小犬,實則猛獸,撕咬浪板、鐵皮、鋁門窗、路樹、電線杆,尖銳的利齒徒留整座破碎殘缺的島嶼,獨自喘息著。
雖然狼狽,友人們仍苦中作樂,以吉他、口琴和椰子鼓伴奏,自製招募重建團隊的宣傳影片,原本萎靡焦慮、深夜難眠的我,看了也為之一振,是啊!萬年來以來,他們就像細紋方蟹強大的生存能耐,度過無數颱風的摧折,雖然很慘,但只要像螃蟹一樣,用撥弦的手撥掉沾黏眼睛的泥沙,用吹響口琴的嘴吐泡,在礁岩間快樂地吐著泡泡,還有什麼值得擔憂?即使不擔心他們,我仍向公司告假要回蘭嶼幫忙,我年輕時曾在蘭嶼學到的木工、泥作,恰能以棉薄之力回報此島。
曼哈頓海灘的夜,潮泛和緩,五千公里外的西南太平洋,此時的潮線如何呢?像參商星宿,同伴各奔西東,平時藏掖不說怕引起彼此的思鄉之情,現在則再次串起彼此。
災厄只是身心重新破壞,並再搭建的過程,它剔竄了我骨子裡最後捨不得丟棄的幽柔,剔竄我出差旅人過多的浪漫,讓我從龍蝦飽滿的螯肉中醒轉,再次成為生猛的細紋方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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