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蔔與壽司（三）

實境秀的攝影棚位於紐約城北郊區。由倉庫改建的攝影棚一大早即開足了冷氣，美莉來到大門口冷得直打哆嗦，躊躇著不知向誰報到。

眼前開敞的錄影現場嘈忙雜亂地像一個小型的菜市場，幾個壯漢仍著短衫，抬著廚具與一簍簍的食材穿進穿出。一個豐腴的黑人女員工站在堆放食物的鐵架前講著手機，不知怎地吵起來了，突然歇斯底里地對著手機開罵，邊啜泣著，激動之下把架上一籃柑橘打翻了滾了一地。

美莉見附近其他員工都視若無睹，趕緊小碎步上前幫忙撿橘子。那黑人女員工忙不迭地謝了她，見了這個陌生人那還管什麼，不由分說地就訴起苦來，彷彿兩人是貼心的密友。她不住地痛罵她的前夫混球刺頭，積欠了數個月的贍養費，好不容易逮著了，這會正擁著新女友在夏威夷玩樂。

「三個孩子就靠著那筆錢……我天沒亮就在這裡工作，這個男人居然還在某處抱女人，這該死的混蛋，爛渣！」

美莉只能拍拍她的肩，安撫她的情緒。一邊想著今天是為蘇絲來討債的，沒想到才剛抵達，就碰到另一個相同的遭遇。文化不同、膚色不同，但天下渣男何其多。寧可像自己單身一輩子，也好過像眼前這位、像蘇絲。連自己母親也曾是受害者，小時候就常目睹母親被喝醉酒當警察的父親暴力蹂躪。這些男人在美莉眼中，一個個都像眼前那籃橘子，沒剝開前都難以想像裡頭的腐爛。

這時候前方的門開了，只見打扮入時的製作助理羅倫，戴著對講機氣急敗壞地走過來找人，聽起來像是有急事找節目製作人勞勃。她順手拿走了一顆橘子，還吩咐蒂娜給導播房那幾位買咖啡。蒂娜蹲在地上不搭理，待她走後，才朝她的背影唾了一口：「遵命，bitch（小母狗）！」忍不住又在美莉耳旁輕蔑道：「真有意思，找我們要她的老相好？怎麼不回自己房間找去！」

她彷彿已把這個素昧平生的亞洲女人當自己人了，匆匆收了眼淚，便領著美莉去攝影現場報到，一路上光只顧著講那羅倫與上層不乾不淨的八卦。他們這個金牌節目收視率居高不下，製作團隊的一班人被電視台大把鈔票高高追捧著，地位不下於台裡的一些巨星。名利當頭，也難怪私人生活格外多姿多采，副總兼首席製作人勞勃更是箇中翹楚，他的花邊傳聞更是工作人員茶餘飯後閒聊的題材。

剛出校門的助理羅倫還來不及摸清他的底細，順理成章成了同事八卦的最新主角。這位出身紐約名門之後的年輕女孩倒是不在乎，有了這個靠山，在工作場合確是越發跋扈，架子大得很。

「你說的製作人勞勃，他的姓是不是叫麥當勞？」美莉突然問道。

「對啊，勞勃‧麥當勞……怎麼，難道你認識他？」

「噢，沒有。只是看過他的報導。」美莉咕噥著，巧妙地帶過去。

她想繼續問勞勃的一些事，但已來到布置成參賽者休息間的二號攝影棚。其他三個對手都是白人，兩男一女，好整以暇圍著一小長方桌坐定了。這是每一集的四位參賽者，依節目流程的設計第一次互打照面，所以一開始氣氛確有些僵。一一報完名後都掛著笑，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因為可以感覺一旁攝影機的緊迫盯人，攝影師也不斷在鏡頭前，尋覓四人間可能的有趣交集。

一位大鬍子現場指導不時大聲開著玩笑，試圖緩和這些第一次上電視的素人緊張的情緒，但現場凝滯的空氣彷彿滾著膠水，在每人臉上唰唰地塗著。手機都被暫時收起，每逢喊停的空檔，有的只是尷尬地盯著桌面、有的閉目養神。美莉偷偷地瞄向棚內四周，包括料理台與廚具大多是簡單冷峻的炭黑與岩白兩色系。循著四面牆角，還可以看見林立的鋼管架之中，一支支魚眼似的鏡頭正對著他們，任何一個皺眉或白眼都無所遁形。

開場免不了先一段自我介紹，這也是美莉最難熬的一段。（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