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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層樓(三)

薛慧瑩/圖
薛慧瑩/圖

小姨搬到七樓那年,廖青在縣一中讀高二。父母親開始外出打工,家裡只有年邁的祖父母,自顧不暇。她在小姨那間裝修了一半的房子裡,度過了整個高二和高三的所有周末,直到離開縣城上了大學。

二十一年後,廖青又走在這條靠近大壩的路上。遠遠望去,深綠色草木完全占據了溪床兩岸,溪流被推擠到中間位置,某些河段甚至不見流水的影子,褐色飄帶再也飄不起來了。聽母親說,蒙城已經三個冬天沒有下雪,她所在的城市也如此。即使偶爾飄來一陣雪花,很快就會消散無蹤。氣候的反常並不是近兩年才出現,各國科學家們都在研究,但誰也沒有找到徹底解決的辦法。

來這裡之前,她以為還能找到少年生活的蛛絲馬跡──只要用心尋找,總能有所發現。但她忽視了時間的力量,它把所有縣城都變成同一座,似乎只有溪邊吹來的風還留有一絲當年餘味。當然,那幢七層樓還在,小姨也還住在裡面。老小區面臨改造,可以加裝電梯,但一樓的住戶說什麼也不肯裝,其他樓層的訴求也不一。事情就這麼拖著,毫無解決的辦法。

廖青還記得那個鏽跡斑斑的欄杆,一旦上了四樓,就需要它的輔助才能順利走完全程。而沾了鐵鏽味和石灰氣息的手,無論放在哪個容器裡都洗不乾淨,就像貧窮給人帶來的恥辱感。

小姨不只一次地在母親面前哭訴,說姨父那邊的親戚嘲笑他們,要在那間破房子裡待一輩子了。別人都換過不只一個房子,只有他們還在原地打轉。

那天,還沒走到丁字路口,在大車揚起的塵灰中,廖青忽然掉轉頭走回酒店大廳。但第二天吃過晚飯,她又沿著大壩的方向走去,當來到一處岔路口,桂花的香氣飄拂而至,她一陣恍惚,暮色在身邊迅速聚攏起來,將她推到那條熟悉的路上。

那些年裡,每個周日的傍晚,從小姨家出來,路過國營酒廠門口,酒香在晚風中飄蕩,下晚班的人陸陸續續從裡面出來……可這些身影中,再也不會有姨父這個人了。

當年,他從裡面出來,外婆讓他跨了火盆、去了澡堂,在縣城最好的酒店吃了一頓大餐,每戶人家都包了紅包……親戚們的助力也就到此為止了。

那之後,姨父做過車床工、保健品推銷員、倉管員、私營企業會計、民宿合夥人等,賺過一些錢,也被人騙過。姨父與人合開民宿的那一年,廖青已參加工作,小姨打電話問她要不要一起入股,還將協議書發給她。廖青不知道小姨也給其他表姊妹發了協議書,她們乾脆每人給姨父發了一萬塊錢做啟動資金了事──這讓小姨覺得自己被羞辱了,逢人便說:「我們又不是乞丐,要這一萬塊錢做什麼!」其實,誰都知道一萬塊錢並非小數目。

而廖青什麼也沒做,一味躲避著,比表姊妹還不如。此後,小姨不再主動和她聯繫。她們只在親人葬禮、過年聚會以及表哥、表姊們的婚宴上見過幾面,既沒有更熱情,也沒有過分冷淡,都隻字不提那件事。

母親總說:「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她早就忘了,哪裡會責怪你呢!你應該去看看她。」

廖青知道事實並非如此,她也有過艱難時刻,曾把希望寄託在親人身上,也都一一落空了。

當年,姨父不但沒能在開民宿上「撈一票」,還差點兒虧得傾家蕩產。前期投入太大,後面無資金做創意推廣,把小姨的工資折進去不說,還不得不向銀行貸款──還是小姨用工資卡幫他還清的。

七樓比想像中更為陡峭,像是爬一段垂直而上、漫無盡頭的的天梯,天梯的頂端就住著小姨一家。以前是三口之家,現在只剩兩個人了,他們的孩子早就搬出去住了。

廖青還記得那個大得近乎空曠的客廳,除了倚牆而立的電視機櫃、一排三人座的木頭沙發椅和配套的茶几,幾乎沒有別的家具。又由於它的裝修時間晚於廚房和衛生間好幾年,好似一個從天而降的空間──本來是為了招待客人而準備,卻很少有人去那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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