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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久的愛情(一)

薛慧瑩/圖
薛慧瑩/圖

男人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這話形容滿久再合適不過。

秀水鎮的男人,凡年過三十,要是還沒成家,就注定要打一輩子光棍了。滿久年將不惑,雖相貌堂堂,卻成天吊兒郎當,遊手好閒,總幹下些與他年齡極不相符的事,沒有哪個女人願意把自己託付給他。

祖父十五歲娶他祖母,十七歲生下他父親。父親十八歲有了他姊姊,二十歲滿久降生。照這樣的節奏,祖父不用等到六十,就能輕鬆享受四世同堂之樂。然而好巧不巧,十五歲的姊姊頭天剛被一戶好人家相中,翌日去河邊洗衣裳卻不慎落水,打撈上來皮肉慘白,人已被泡變形。

祖父本就重男輕女,悲傷在所難免,但遺憾更甚。他望著滿久,好半天才語重心長地說:「滿家的希望就看你了。」

彼時滿久並不清楚這話的分量,只覺得既然是祖父的寄託,便理所應當地要欣然承允。於是他稀裡糊塗地答道:「你放心,滿家的希望看我的。」

及至十六、七歲,滿久的身上逐漸有了微妙變化,鬍子發芽、小雞長大,說話也粗聲粗氣。加之對男女之事略有耳聞,見到姿色出眾的女子便會想入非非。

經常有人開他的玩笑:「滿久,是時候找個女人了。」

滿久懵懵懂懂:「找女人幹麼?」

「廢話,找女人做老婆啊,難不成找女人當媽!」

「我還小著呢!」

「你不小了,該大的都長大了。」

滿久臉「唰」一下紅了。他想起有天在公廁撒尿,當他尿完,舒爽地打了個尿顫,發現同尿的明宇直愣愣望著他下面,無比艷羨地稱讚:「哇!滿久,你小子看著斯斯文文,怎麼長了個畜生的玩意兒。」

剛開始,滿久自己也覺得害臊,他很抗拒長大這件事,洗澡時也無法心平氣和地直視它。直到某個黃昏,他跟幾個要好的夥伴走進秀水唯一一家雷射廳,從香港三級片裡見識了女人真正的樣子。那天晚上,他滿腦子都是女主角性感妖嬈的曼妙胴體,他心潮澎湃,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在混沌的煩悶中,它漸漸地快樂起來……

他知道別人是在尋他開心,便說:「是比你們都大。」

人們鬨笑開來,說滿久自不量力。

他確實自不量力,而且不單單表現在某一方面。

在秀水小鎮,到了他這個年齡,除極個別有天賦的去梓川城裡上高中外,其他大多已謀得一份職業。他們身體瘦削,臉上稚氣未脫,在麵粉廠、屠宰場、汽修店、工程隊像模像樣地忙碌著。雖不是什麼體面工作,好歹能夠養活自己,人前說話也都理直氣壯。就連其貌不揚的明宇,也開始起早貪黑,幹起了販賣水果、蔬菜的生意。惟獨滿久我行我素,雙手插兜,一臉茫然地從小鎮走出去,然後又悻悻地走回來。

小鎮沿公路而建,狹長地朝南北延伸,首尾大約兩公里。

他走得不緊不慢,還總是走一會兒停一會兒,好像那些秀水人司空見慣的物事是多麼了得的風景,值得他流連忘返。一個來回,他少說也要走個把鐘頭。

鎮上的人都說:「這個滿久,簡直清閒得不像話,他還算個秀水人嗎?」

他們的話意有所指。有一年春天,鎮上來了個長髮披肩、虯髯花白的老頭,也是他這副派頭。東走走、西看看,一支菸捲不離手。後來,他在河邊停下,支起個架子,拿一把刷子刷刷刷。小鎮上的人都覺得他很奇怪,也很神祕,但又沒閒工夫打探他的底細,最後是滿久揭開的謎底。

滿久說:「沒什麼神祕的,人家是梓川師範學院的教授。」

別人問:「教授來我們秀水幹麼?」

「還能幹麼?當然是寫生。」

「寫生?」

「嗐,就是畫畫。」

「秀水有什麼可畫的?」

「可畫的多了,你們一群土包子怎麼明白。」

父親看他如此不爭氣,免不了要挖苦他,指著院子裡啄食的雞群:「哪天把那隻烏骨公雞宰了吧。」

「好端端的幹麼宰牠?」滿久覺得好奇。

「因為牠已經不是一隻合格的公雞了。」

「什麼意思?」

「既不打鳴,也不踩雄,就知道吃穀子,留牠何用?」

「留牠接著吃穀子啊。」

「牠不配。」父親做出驅趕那隻烏骨雞的架勢,「穀子要留給下蛋的母雞、打鳴踩雄的公雞。」

「不多給牠吃些穀子,讓牠多長些肉,就牠現在這斤兩,宰了還不夠塞牙縫。」

父親明白他的用意起了作用,滿久已聽懂他話裡的意思,於是接著往下說:「滿久,你今年多大了?」

「過完八月十五,正好十七周歲。」滿久一五一十作答,卻仍有點吊兒郎當,不停晃動著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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