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灰（一○）

最後一次送婆婆回國時，看著她還算矍鑠的背影，還以為至少還有十年的養老責任。不想讓公公看出我的依依不捨。他這輩子可能沒見過，也沒產生過依依不捨，他不會看出來的。

養老院會客廳的家具是歐式的，大塊瓷磚的地板，茶几上擺了一個大大的中央電視台的檯曆。有幾個人很安靜地穿過大廳，去了左手邊的餐廳，電梯裡出來幾個結伴下樓吃飯的老太太。公公或許可以找到晚年的幸福，聽說活到八十歲的老太太比八十歲的老頭兒多好幾倍，他和同齡人在一起會更開心吧。

公公歪著腦袋朝那邊看看，又看看手錶。我知道他是要準點衝進餐廳的，大家都交一樣的錢，他不肯在別人後面挑選。我站起來，公公也站起來，他搶在我前面說：「你要走啦？路上小心。對了，別忘了給我交電話費。你們可以在手機上交，我不會。」

我往停車場走的路上，有點解脫的輕鬆，也有點莫名其妙的難受。冬季的北方滿目蕭索，寒風凜冽，從天空到腳下，哪裡都是灰撲撲的。這裡就是公公人生最後一站了吧？他的餘生大概都要在這裡了，他知道嗎？我掖了掖圍巾，抹掉眼角沒兜住的幾顆眼淚，打濕的手指被風吹得生疼。我把手放回羽絨服口袋裡，往停車場方向快跑幾步。同學借了我一部車子，我想早點還回去。

兒子問我在國內是不是很好玩，怎麼還不回家。我給他說，剛剛把爺爺送去養老院，他和奶奶的破爛太多了，我幹得灰頭土臉的。兒子笑：「你都扔掉了，哪天爺爺回家看不到他的破爛，小心他找你麻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