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過後(下)
她們不提內褲,只說在尋找證據。有時候有人提到「褲子」這個詞,我遠遠地聽到時,身體就像通了下電,突然哆嗦一下,就像釋放了那東西,渾身酥軟卻又有種無法描述的滿足感。這群蠢笨的女人或許不知道,無論是內褲還是外褲,不可能被找到嗎?她們製作的紙板上有張照片,女孩兒笑得不像會被人糟蹋再掐死,或者先掐死再糟蹋。垃圾車每周三到這個片區拉走每家門口的黑色垃圾桶,每一個黑桶裡都可能會有扔掉的內褲。很多內褲上都會有DNA,被活著的女人扔掉,或者被殺死女孩兒的男人扔掉。
媒體說,凶手是三十六歲的敘利亞難民,登陸加拿大一年多時間裡超速追尾、騷擾鄰居,出事前在這座山下,被監控拍到他從山間小路裡出來時的樣子有點可疑。後來,有媒體說是中國人幹的,電腦專家破解了女孩的電腦,看到她在網上和一個中年男人談戀愛。兩人網戀了幾個月,出事前剛剛約了見面。我就知道漂亮女人不是省油的燈,好看點的女孩也不安分,才十三歲就這麼賤,活該被插死,活該。
電視和報紙上都是那個女孩的臉,電台經常說起Wendy Li這個名字。房東的女兒和Wendy是同班同學,他們再也不允許女兒獨自出門。附近的女孩們再也不去山上跑步了。就像這裡剛剛掐死一個,還會有人笨到在同樣的地方再掐死一個似的。
這些人就是那麼蠢,像老鼠一樣膽小而無腦。他們的行為和低級動物差不多,只會跟隨族群裡的大多數,只知道尋找食物、饕餮一樣大嚼特嚼吞下,偷偷地排泄,自以為是。他們永遠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們的女人和女兒們在想什麼,也不在乎她們的死活。那個女孩如秋末萱草一般乾枯憔悴蒼老的母親,傻乎乎地跟著人群舉牌子,呆滯地看著遠方。是沒有父親的野種嗎?
我假裝在周圍散步走了很多趟,都沒有見過睡了夏洛特夫人的男人長什麼樣。他們的女兒死了,他和他女兒活著的時候一樣,從來不出來見人,偶爾隱藏在漆黑的汽車保護膜背後,進出那棟房子的車庫,一副該死的傲慢樣。
我依然每天都從山下不同的小路走到山頂,最高處的海拔是三百七十米,無數條小路都能通往山頂。除了節假日和周末,除了夏天,寂靜地像是天堂,極樂世界,一點點聲音或者活物都是對這裡的冒犯。我恨那些不懂樹林,卻偏喜歡在林間小道上,喜歡幾個人嘻嘻哈哈、嘮嘮叨叨走路的人類。他們總喜歡偷窺我,又害怕地躲開我。這裡只屬於我,只有我可以在山間小路上隨便走路。走在樹林中,安靜地好像地球上只有我一個人,這是我最喜歡的時刻,唯一感覺到我活著的時候,比對著牆上的女人做功課時還要幸福。山上有那麼多條路。
敘利亞難民不肯認罪,警察們和華裔社區在這個小山和方圓五公里找了大半個月,什麼都沒發現。有媒體說,警察找到了證據,但故意不說。他們說警察詢問了一千多人,但沒人問過我。房東隱瞞了出租地下室和樓上臥室的事,為了省稅。這個貪婪的蠢貨為他又一次逃了稅而沾沾自喜。地下室另外兩個老鼠嚇得躲了起來,那副卑賤的模樣我更看不起他們了。十幾年前,這種人都不配和我進同一個廁所。
警察放棄尋找,但華裔社團依然三五成群地巡山。鬼才知道這些人廉價的好心從哪裡來的,尤其是女人們,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們下垂的乳房能被愛重新鼓起。她們也喜歡帶著女兒們去法院門口舉著牌子,要求警察早日把那個敘利亞難民判刑。加拿大的監獄很豪華,聽說每個罪犯一年要花掉十萬加幣。該死的,他們吃得比我好,牢房比我的房間好一百倍,還有圖書館、娛樂室,甚至還能免費和漂亮心理醫生閒扯。那個該死的難民應該被石頭砸死。我喜歡看他們砸死自己女人那種圖片。死吧,一起死了吧。這個操蛋的世界。
初冬的雨越來越大,幾乎每天都要下幾個小時、十幾個小時不等。漸漸的,所有的DNA或者痕跡、或者記憶,都被沖刷進了溝壑,匯入大海。大海能吞噬一切,有時候也會吐納出一些東西。有人在海灘上撿到褲子,送去警察局。不是那個女孩的,肯定不是。除了中文媒體時不時提起,那個死去的十三歲女孩就像沒來過這個世界。那些媒體也不是出於什麼慈悲心腸,他們為的是點擊量,深諳人類的眼球只會跟著金錢、死亡、色情、權力和一切他們沾不上邊的事轉,每一次事件都是他們的豐收。
我早就知道會這樣,一定會這樣,被遺忘、被替代,也被掩埋。有時,我還能想起那個女孩的模樣,和她母親一樣纖細的骨架,更柔和的五官、更濃密的黑髮,像我是透明人那樣不抬眼皮,絕不會對我這樣的人笑,任何時候都不會。她們住在一棟黑色大理石的房子裡,一面朝著大海、一面對著山坡,海灣區最好的位置。
我從她身邊經過時睃了兩眼,回頭看了一會兒她的背影,還沒發育的臀部和靈活的雙腿,像一隻小鹿順著山勢拐了個彎。雖然看不到她完美的線條如何躍動,但我知道所有上山的路,最終都會通往山頂那片平坦的草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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