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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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裡,魯卡夢見夏青萍在他們家裡。她和兩個女孩在山坡上觀望吃草的牛群,幾隻烏鴉從她們頭頂飛過。女孩們的笑聲,宛若飄蕩的風鈴在空中翻滾。大黃狗托尼和小黑貓笨笨嬉戲玩耍著,叫著、咬著,兜著圈子,盡情享受著青春的歡樂。忽然,遠處的雷聲轟隆隆而來,震耳欲聾。
魯卡醒了,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藍色牛仔褲和黑色襯衣被睡得皺皺巴巴,臉龐邊竟然是臭烘烘的襪子。他在晨曦的微光裡打開手機,海那邊微信朋友圈裡的朋友正是晚餐時間。昨天晚上他酒喝多了,口腔裡還是滿嘴的酒氣和臭氣。
他站起身,換了一件紅底藍條T恤和一條黑色西褲,對著鏡子感覺自己很帥。然而,無論在哪方面,他還是一個奔跑在路上的人。譬如找女朋友的事,大多數總是好不到三個月就分手。那個他最喜歡的成都女子夏青萍,都快與他步入婚姻殿堂,卻為了一些芝麻綠豆的小事鬧翻了。魯卡沒覺得自己哪裡做得不對,卻認為都是女朋友頭髮長見識短,斤斤計較。
窗外,晨光剛從朦朧的睡眠中醒來。三月裡的天乍暖還寒,後院三棵桃樹死了兩棵,還有一棵正含苞欲放。從前夏青萍幫著打掃院子、整理花草,給樹澆水施肥,可她離他而去了。他心裡鬱悶,自然也就沒心思管理後院。不過留下一棵存活的桃花樹,看到它蓓蕾初綻,彷彿是一種希望,令魯卡又有了美好的憧憬。
鄰居理查德家的後山上,太陽剛從山腰爬出來。魯卡透過玻璃窗,看見理查德一大早在山坡上放牧。一群閹牛溫順地款款而行,訓練有素。
洗漱完畢後,魯卡在廚房的電爐煮了一碗中國水餃。來美國十多年了,他還是不習慣吃西餐,連咖啡也很少喝,只喝杭州西湖龍井茶。他覺得只要喝了西湖龍井茶,祖國就在身邊,自己又有了力量。上個星期天,表姊戴麗給他帶來了自己做的麵包和餅乾,還有一瓶果醬。
麵包夾著果醬一起吃,味道甜美,是魯卡喜歡的早餐。只是果醬所剩無幾,他用一把水果刀刮著玻璃瓶子裡殘留的果醬,塞進麵包夾層,三兩口吞到了肚子裡,然後開車去學校。今天他沒有課,但他已習慣了有事沒事都去辦公室坐坐,看看系主任有沒有什麼吩咐。他已到了助理教授的第三年,如果通不過中期評審,那麼晉升終身教職連門兒也沒有。在他眼裡,終身教職是鐵飯碗,雖然不能大富大貴,但衣食無憂、生活安穩,就是他夢寐以求的。
小鎮生活是寂寞的,尤其是魯卡居住的小區,如同鄉下一般。田野、牧場、小木屋,還有藍天白雲和燦爛的陽光。這裡沒有公交車、沒有行人道,鄰居們進進出出都開私家車。如果走在鄉間小道上,大部分時光只看見吃草的牛群,卻看不見人影。像魯卡這種單身男人,倘若業餘時間沒有一點個人嗜好,悶久了,心情煩躁是在所難免。好在魯卡興趣廣泛,學過網球、高爾夫球,後來有了女朋友夏青萍,經濟上入不敷出就半途而廢了。
中午時分,魯卡從學校回來,牽著大黃狗托尼到山坡上遛達,忽然烏雲滾滾,暴雨劈頭蓋腦地落下來。他正想找個地方躲雨時,鄰居理查德朝他招手,示意他牽著托尼到他們家躲雨。
魯卡已在這個小區住了兩年多,還從來沒有邁進鄰居家的門。儘管在路上遇到比較熟悉的鄰居會打招呼,有時也會停下來聊會兒天。但可以肯定地說,在這個小區裡,理查德與魯卡是聊天最多的一個。
魯卡和大黃狗托尼濕漉漉地來到理查德家,理查德的家收拾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理查德妻子是鎮上的小學老師,小區裡好多孩子都叫她安妮老師。安妮老師是中美混血兒,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她母親在北京嫁給了在北京工作的美國人彼得。安妮老師的童年是在北京度過的,能說一口京片子。她只要見到魯卡,無論打招呼還是聊天,都說普通話。
「嗨,天氣真糟糕。」
「陣雨,一會兒就好。」理查德安慰道。
理查德其實年紀不大,比魯卡還小一歲。他畢業於康乃爾大學農學院,做過三年臨時老師。然後在這裡買地,辦起了農莊和牧場。他喜歡幹農活,像中國農民那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自由快樂的日子。
此時,魯卡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大黃狗托尼蹲在他腳邊。理查德手裡握著一把小鐵鍬望著窗外,心神不定地嘴裡嚷嚷道:「小路上那些該死的蕁麻,必須剷除。」
雨還在下,劈劈啪啪的雨打在玻璃窗上,像擊鼓一樣。魯卡想起小時候曾在學校打隊鼓。他是學校少先隊大隊長,衣袖上用別針別著三條槓,到哪裡都底氣十足。哪像現在做事心裡沒底,連穿條牛仔褲去學校,都會被系主任喊話,指責他在學生面前衣冠不整。
有那麼片刻時間,兩個男人各想各的心事。忽然理查德轉過頭來對魯卡說:「悶在家裡啥事幹不了,還不如去酒吧!」
「昨天晚上,我喝得稀巴爛才回家呢!」魯卡不好意思地說。
「那有什麼關係,男子漢大丈夫一醉方休嘛!走。」
「好吧,一醉方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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