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養老院（六）

聽到一個年已九旬、有重孫的老太太說她的媽媽，感覺有點怪異。她知道母親午覺時又做夢了。每天午覺醒來，母親情緒總是激動不安，有時候她很興奮，說見到了老同事，他們一起吃了頓飯，飯後還打了麻將。有時候很著急，說去某人家還錢，結果到了之後，發現錢丟了，到現在還欠著呢。還有的時候，她和父親一起去參加婚禮，新郎官來給他們敬酒了。好像在這兩個半小時裡，她去了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裡，她是一個正常的、為生活奔波的婦女，可以隨意走動，有經常來往的朋友。聽到母親的敘述，她總會想，如果真能在夢裡回到過去，倒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向景蘭被曉鷗叫「媽」的聲音拉回來的時候，情緒還沒平復。她剛剛經歷了人生的一個重要時刻：媽媽在她懷裡死去了。母親的乳腺癌擴散了，住進了上海的醫院，動了手術、做了化療，受了很多苦，還是沒有挺過去。這些年母親一直跟他們一起過，幫她帶大了五個孩子。熬過了缺衣少食的日子，還沒來得及享受孩子們的孝心就走了。向景蘭哭得撕心裂肺。

「媽，你是不是夢到嗯奶了？」曉鷗知道，今天剩下的時光大概很難見到母親的笑容了，母親午覺做的夢決定她一下午的情緒。向景蘭於是講起了她那個剛剛離世的母親，孩子們的「嗯奶」。母親生了六個孩子，只活了她和妹妹，其他全部夭折。一個弟弟長到六歲，摔了一跤死了。最小的弟弟滿月那天，家裡請了好多人過滿月，母親累了睡得太死，身上吸奶的大毛巾不知怎麼，捂在了旁邊弟弟臉上。剛滿月的嬰兒連翻身都不會，窒息而死。（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