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空（一一）

停了一下，他又說：如果你不堅持，我覺得留下來也是一個紀念。我對自己的人生，沒有後悔的。我不介意留著這個紀念。

「介意」是多麼輕佻的詞。完玉哼了一聲，說：我要清空它。我對這個很介意。如果你真的介意過我的話，就要介意我的介意。很繞，但他肯定聽懂了，還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到現在，他們分開二十五年了，沒有孩子，也沒有經濟上的牽扯，斷得很乾淨。只是完玉偶爾回想起勤威的承諾，總不很踏實。她一直很注意與紋身相關的消息，了解到除紋身的技術進展很慢，如今就算有雷射，效果也不是特別有保證。後來，她開始註冊參與用麻醉混合有機藥劑除紋身的試驗時，就遇到了很多想要抹掉自己身體印記的男女，跟她訴說這個中的煩惱。

美國人喜歡做紋身的人很多，這種東西會做上癮。他們總會說，並不介意自己的另一半帶著過去的印記，跟自己一起生活。誰會沒有過去呢？可要來尋求除紋身的人也很多。聽上去，他們要去掉的大多是自己生命中一段關係的印記。完玉想，他們倒真是寬於待人，卻與自己較勁。

可勤威有二十五年的時間，他居然什麼也沒幹？她從沒要求過他給自己一個天長地久，她只要求清空她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記，僅此而已。他竟對自己的承諾完全不當一回事。

完玉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工具包，那套除紋身用的注射器不在。這個想法讓她一驚，很快又鎮定下來。她現在有機會，也有技術可以親手抹掉它了，為什麼不呢？想到這裡，完玉感到自己有點發抖，一時分不清是因為激動還是氣憤，趕緊做起深呼吸，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