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魚地(四)
醫生告訴我,要害我父親的是他已經黑透了的肺,如果能來一場絕對成功的換肺手術,父親大有可能獲得第二人生。我問多少錢,醫生比劃出一個數字,六,要六十萬。五雷轟頂,我才二十歲,父親為了治我,為了把一個活不過十五的癱子續命,付出了一切。這個家裡恐怕六千塊都難以拿出。我當時就想,我要是能值六十萬就好了,我用我自己換我父親。母親不同意,母親說我父親該死,人到了一定年紀就該死。聽到這話,父親破天荒般好了,連哀號都沒力氣的他居然口齒伶俐,他什麼都知道,甚至能自己大轉身,父親說不用治他,把這筆錢留著一家人生活,他要出院。我天真地以為是奇蹟,我趕緊去辦手續,一向喜歡和他爭吵的母親也安靜得出奇,和雕像般坐在床頭,緊緊攥住父親的手。我懊惱地回來,主治醫師已經下班,出院要等到明天。父親說沒事,他讓我坐到另外一頭,同樣握住他的手,父親說都有這麼一回,做人都有這麼一回,能把自己的價值全部發揮出來,不虧!我讓他別發瘋,好好休息,回家之後病自然會好的。父親真的聽進我的建議,微笑著閉上了眼。母親讓我也去陪護床上睡一覺,發了一天瘋,也夠累的。我疑惑地看著母親,母親似乎是有些不耐煩,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爺倆一個臭毛病。妄想症真是遺傳!都怪我當初瞎了眼,看上這個倒八輩子楣的男人。你要說瘋就瘋了吧,馬上都要死了,生了兒子也隨了他的種。一發病就拿那個要死不活的疑惑眼神看著我,病一來就沒完沒了,嘴裡不說不盡,一次比一次話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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