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裡看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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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北京一座名聞遐邇的大醫院,暮色蒼茫中放眼望去,那些高聳的樓群,猶如鋼筋水泥叢林,星羅棋布、密密麻麻,遠看就像一個童話世界。每一棟高樓就是一個火柴盒,當夜幕降臨,家家戶戶的燈亮了,火柴盒上無數閃光的小孔,宛如流螢閃耀。
醫院南門附近的家屬大樓群中,有一棟高樓是副主任級退休醫師住的。今晚,十一樓有幾個窗口,柔和的光芒從淺藍色窗簾透射出來,讓人感到一種幽蘭的神祕。
郭玉敏此刻正在一一○一單元的客廳裡踱著步子,她七十二歲,頭髮灰白但並不稀疏。本來可剪個雅致的髮型,但她就喜歡那種超短式樣,只因為好打點。她在同齡人裡是高個兒,年輕時就是那種長相一般、不愛打扮,一心撲到工作上的職業女性。六十歲從副主任醫師的位置上退下來,她又到深圳一家醫院在門診坐堂看病人,一晃就是幾年。回到北京,回到這個二百多平方公尺的單元,不論她的退休收入和待遇,都可以讓她舒舒服服享受老年生活了。
但對郭玉敏來說,還是有兩點不如意的地方;一是她不到四十歲就離了婚,沒有再找老伴兒;二是她有一個女兒,如今已經到了當年她離婚的年齡,三十七歲還未結婚。當然,她和女兒相依為命,住在這寬敞舒適的三室一廳,保證了她們的基本生活還過得不錯。可是,過得不錯與過得幸福之間,還有一個距離。郭玉敏看看牆上的鐘擺,時針指向八點一刻鐘,女兒蓓蓓還沒回家。
蓓蓓是八零後,父母在她幼年時離婚,對她的影響誰也不好評估。她在母親和親戚的愛撫下長大,順利考入很多青年人嚮往的中國傳媒大學,畢業後在大公司工作,擔任部門主管,也常去世界各國出差。如今,即使名牌大學畢業生也不好找工作,而蓓蓓在職場上站得穩穩的,又何嘗不令人羨慕。
郭玉敏走進餐室,在餐桌旁坐了下來,飯桌上三菜一湯已經涼了。她輕輕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郭玉敏佝僂著身子嘆氣,並不是因為女兒今天又回來晚了,而是今天是星期五,有一個男人,他是讓女兒望眼欲穿的男人,每個禮拜五晚上要來過夜。而且此人只待到禮拜六午飯後,就一定離開。
嘎吱一聲,門開了,女兒回來了。郭玉敏趕緊起身,走進廚房去加熱餐點。
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等我,你就是不聽。蓓蓓嗔怪道。
從廚房傳出玉敏的聲音:蓓蓓,你說這個家就咱們娘倆,每天還不在一起吃頓飯?
不一會兒,母女倆坐下吃飯。玉敏瞅了一眼女兒,看她面帶疲倦、眼光迷離,這種眼神當母親的再熟悉不過了;這是一種期盼而又不自信的神情。因為那個男人今晚即將到來,幾點幾分來,誰也不知道。照理說,女兒可以隨時隨地打電話給他或發微信詢問,可是蓓蓓就是不去問,任由一種說不出來的焦慮折磨自己。
這些年來,玉敏早就習慣了女兒的情緒變化。每當那個叫孫濤的男人在禮拜五晚上來過後,周六中午一定是玉敏請兩個孩子下飯館吃一頓大餐,然後孫濤開著他那輛二手寶馬汽車就離開了。蓓蓓會在周末變得高興起來,周一去上班也精神煥發。但從禮拜二開始,她的心情一點一點地變化著,自然也反映到顏面上,直到禮拜五這個關鍵時刻,蓓蓓的焦慮就到達了頂點。
晚餐後,玉敏和蓓蓓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臥室。不是玉敏不想和女兒多說幾句話,聊聊天,而是在孫濤還沒到來之前,她說什麼都引不起女兒的興趣。
2
今晚郭玉敏躺在床上,她的眼睛望向天花板,豎起耳朵在靜靜等待。半小時後,她聽見按門鈴的聲音,接著是女兒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孫濤進門後與蓓蓓小聲的幾句交談。孫濤到了,懸在她心裡的石頭也落了地,該睡個安穩覺了。可是,玉敏心中那塊石頭落地所濺起的波瀾尚未平息。她繼續望著天花板,心中湧起的記憶碎片,細細瀰漫,如絮如舞,天花板此刻就是一塊銀幕,往日的故事在她眼前上演。
蓓蓓二十七歲那年和孫濤訂了婚。當時孫濤二十九歲,大學畢業後在北京的一家企業工作。他的父母都是工人,他們對未來的媳婦也十分滿意。郭玉敏也喜歡孫濤,覺得這孩子長得帥,濃眉大眼,而且嘴還甜,但是知面知人不知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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