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瑤的救贖(一)
那是個下雨天,青蘭上了香瑤的車。上車前,她看見香瑤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青蘭遲疑了片刻,還是提起被雨水打濕的腳,踩進了香瑤一塵不染的車裡,落坐。那個雨天,便是她們兩人的初識。
青蘭是剛從中國大陸來的留學生配偶。她想去大學讀書,但是學費呢?她的簽證是沒有工作許可的,靠著先生微博的獎學金,是不可能交得起昂貴的學費。在這個舉目無親的陌生城市,她不知道如何走出困境。本來以為會像其他的窮留學生那樣,去餐館打黑工,就四處打聽城裡的中餐館還招不招人。
聽新認識的鄰居說,有一個台灣人在校園布告欄留電話找清潔工。大概這並不是大家熱中來錢快的工作,貼出幾天了也沒有人注意。於是,青蘭打了那個電話。其實青蘭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可以做這份工作。來美國之前,她也是父母捧在掌心上的寶貝,沒做過家務。後來結婚了,仍住在父母家。不久就來到美國。
電話上很順利,約好了見面的地點和時間。香瑤來車接她。那時候,青蘭還沒考駕照呢。
青蘭自知是個相貌平平的女孩,不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第一次見到香瑤,見她面容姣好,衣著雖不刻意,可身上自帶著一種天然的優雅,與青蘭的平凡有著天壤之別,不免有點緊張。加上自己從不做家務,怕連這份沒人稀罕的工作也勝任不了。不過,既然要來美國從頭開始,她早就調整好心態,放下身段迎接任何挑戰。
輪到香瑤自我介紹,她是大學裡的博士生,許多年前也是來自台灣的留學生。她畢業了,也工作多年,早過了而立之年,選擇再回學校,邊讀博邊任教。她們互報了出生年月,香瑤比青蘭大了整整十五歲。
香瑤說她一個人住。因為從小媽媽把家裡搞得特別乾凈,她養成了潔癖,現在連灰塵都會讓她過敏。所以她需要人來幫忙洗洗刷刷。
到了家裡,青蘭還來不及羨慕她一個人住這麼寬敞漂亮的大房子,就在香瑤的指示下,忙著把衣櫥裡的衣服統統拿出來除塵一遍。她的衣服套裝,又多又名貴,看得青蘭目不暇接。那都是她不可企及的奢侈品。沒時間感嘆,青蘭就迅速投入工作。
香瑤沒有嫌棄青蘭的笨手笨腳,不厭其煩地告訴青蘭她要做什麼、怎麼做。的確,她需要的不是普通意義的清潔工,她要的是一個幫手兼助理,給她屋裡屋外做深度清理,包括她的書房。整理完了之後,東西還在原位,她能找得著。青蘭何等聰明,很快就心領神會。繼而看見香瑤也沒有當自己是下人,清理的時候都是兩人有商有量,香瑤也親自動手。到了飯點,還留青蘭在家和她一起吃飯。因此,青蘭也很盡心盡力,幹得又快又好。香瑤非常滿意。
不多久,青蘭考過了駕駛執照,不用香瑤接送。她可以自由選擇時間,每周開著先生那輛老舊的雪佛蘭去香瑤家了。
多數時候,青蘭去到,香瑤還在樓上睡覺。她通常都睡得很晚,而青蘭則是早起的鳥兒。開門進去之後,青蘭總會輕手輕腳將廚房、廁所的清潔搞完,再搞書房。等香瑤起床了,才進去她的臥室。不得不吸塵的時候,就從樓下吸起,想盡辦法降低噪音。能做的都做完,如果樓上還沒有動靜,青蘭就靜靜地在樓下客廳翻閱香瑤訂的《世界日報》,那是她唯一可以讀到的中文報刊。在早期的留學生年代,對於她來說,看見中文字就特別親切。讀報的日子久了,她還因此學會了中文字的繁簡轉換,讀懂了繁體字。
有一天,青蘭看見飯桌上擺著張剪報。一讀之下,不禁震驚得有點窒息。這是篇訪談,受訪人正是香瑤,內容是關於十年前的綁架案,受害人被撕票,所有犯案人盡數落網。其中一名幫忙開車的從犯,是香瑤的弟弟,被判終身監禁,不得假釋。他被關押的地點,就是本州的監獄。
突然全都明白了,香瑤人到中年,竟然會從繁華的美東搬來這偏安一隅的西岸城市,事業巔峰卻急流勇退回歸校園,是為了離弟弟近一些,再修一個對她可有可無的博士,似乎也很合乎情理。但在全美眾多學校,偏偏選擇了這個州、這所大學,莫非是為了方便探視?
之前從不知道香瑤有個弟弟,還以為她是家裡的獨生女呢。倒是聽她提過,這兩層樓的房子是她爸爸全資買下的。當時直讓青蘭羨慕不已,香瑤有個好爸爸,當是很疼愛他這個女兒。現在想來,買房子在此,自是有深意的,應是為了他們兩老來探望唯一的兒子吧。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每次香瑤的父母來,她都叫青蘭不用來家裡收拾了,說是她會帶父母出城幾天。
以往,青蘭都以為她是開車載父母去哪裡遊玩。可是回想起來,好像從沒聽到香瑤提及他們去了哪裡。從前青蘭沒有太在意,都是香瑤滔滔不絕地說,青蘭像個小迷妹那樣靜靜地聽。現在想來,這從沒被提及的去處似乎有了答案。
相處下來,青蘭在香瑤家聽來很多、很多香瑤新朋故交的故事。交友甚廣的香瑤,什麼朋友都有,上至議員教授、僑領商人,下至像青蘭這樣的窮留學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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