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本高漲… 微短劇野蠻生長 「充值過億」不是夢?

微短劇在經過一年多的野蠻生長，6月迎來監管新規落地。第一財經探班橫店短劇劇組，有人視短劇是長劇的跳板，有人靠它續命。面對更嚴格的審核與行業內卷帶來的成本高漲，逐夢的影視人不變的還是那句話：「開機大吉，充值過億」。

在浙江橫店這座影視名城的任意街角，你都可能偶遇一支正在拍攝中的短劇劇組。

晚上7時，橫店蘭花新苑內一棟三層別墅燈火通明。房子裝修豪華氣派，十幾隻肥碩的錦鯉在庭院池塘裡游動。這裡是不少短劇「霸總」的家，每一個房間都散發著金錢的氣息。

這裡是豎屏短劇「睡不著等你來哄」的劇組，現場有四、五十位工作人員。執行導演催促著各個環節加速。從通告單看，這一天的戲份還剩不少，拍到凌晨幾乎是必然。

第一財經報導，豎屏短劇也被稱為小程序短劇，豎著拍，豎著看，拍攝周期通常在七天左右。但它的工作強度則比人們想象中更辛苦：三、四個小時的睡眠支撐一整天的工作，早晨開工，次日凌晨甚至天亮收工，如此七天。這些從業者隨身攜帶速效救心丸和保健品，橫店咖啡店兜售的一桶750毫升的美式咖啡，是他們的「續命藥」。不過，比起拍戲的辛苦，停工空轉是更可怕的事。

★市場規模 超過373億元

艾媒諮詢「2023-2024年中國微短劇市場研究報告」顯示，中國網絡微短劇市場規模為373.9億元人民幣(約51.5億美元)，同比增長267.65%。明星也加入短劇賽道，周星馳出品的「金豬玉葉」上線抖音後，被認為質感不錯。

2023年也是豎屏短劇爆發之年，製作團隊從最早的婚慶、信息流廣告、短視頻團隊，到今天不少傳統影視團隊介入，製作也從草莽步入正軌。「最早三、五個人就能拍，哪有現在這樣。現在就是正規劇組的概念，只是規模小一點，該有的部門全都有，而且都是專業的。」導演阿坡說，他從2022年9月開始轉向豎屏短劇，迄今參與過20多部短劇製作。

短劇分為豎屏和橫屏，豎屏短劇即小程序劇，通常一集兩分鐘左右，總共60到100集，10至20集以內免費，之後須付費觀看，以跌宕的故事情節、強烈的情感衝擊為標誌，製造多個懸念點和情節反轉吸引用戶充值。小程序劇平台方通過投流等方式進行推廣，爆款劇有「無雙」、「我在八零年代當後媽」等。

橫屏短劇通常一集在15分鐘，總共24集左右，製作比較精良，講究視聽語言的美感，與長視頻的盈利模式較相似，即與平台根據協議分帳，代表作有「招惹」、「虛顏」等。

★爆款團隊 資方找上門

在大多數圈內人眼中，橫屏劇是比豎屏劇更高級的形式，拍豎屏短劇，更像是一種謀生手段或是過渡的跳板，通過作品累積，在業內樹立聲名，再向上攀爬。

「睡不著等你來哄」的演員統籌菲飛很坦誠地說：「拍豎屏劇，主要還是為了掙錢。」所有的短劇劇組開機那天都會喊一個口號：「開機大吉，充值過億。」

2021年初，菲飛投入短劇賽道，那還是橫屏短劇的1.0時代：1到3分鐘一集，總共30集，七天拍完，平台根據點擊率與片方分帳。她們參與的第一部橫屏短劇的成本為45萬元，朋友互相湊錢的第一部短劇在優酷拿到S級的內部評級，但接下來兩部短劇卻讓公司負債累累。為了把虧損的錢補回來，「以小博大」的豎屏短劇成了最合適的選擇。

幸運的是，今年菲飛參與的第一部豎屏短劇「真千金又美又颯」熱力值一度沖上了平台日榜第二。作為小爆款團隊，豎屏短劇平台和資方向她們主動靠攏。

對未來，菲飛還是希望能慢慢往上爬，「也許後面可以做橫屏中劇、分帳長劇，有機會，更想去嘗試院線電影」。對她來說，短劇解決生存問題，如果有好機會，還是希望做出更有影響力的作品。

拍攝現場，菲飛已經開始為下一個項目「唐朝來的貴女」碼盤，這將是一部每集片長15分鐘、24集的橫屏短劇，預計6月上旬在西安、橫店開拍。不過，她苦於男主角的人選遲遲未能定奪，因為好一點的男演員太搶手，拍過爆款劇的要不就是報價太高，要不就是檔期太滿。

在橫店的喜鵲酒吧，另一支豎屏短劇「奈何沈總他太撩」劇組導演小花酒正在和男女主角對劇本。去年年底，小花酒從一家互聯網大廠離職創業，這是她拍的第二部豎屏短劇。

「拍長劇，也許意味著你在行業裡更受人尊敬，我作為外行，沒有傳統影視人從長劇到短劇的羞恥感。」小花酒說，「事實上，短劇給了大量影視人機會。他們不一定差，只是在僧多粥少的傳統影視領域沒有分到一杯羹而已。」

★網文改編 存在鄙視鏈

報導指出，不止一位受訪者提到一個觀點：短劇本質是網文的視頻化。

「奈何沈總他太撩」表演指導周倜分析認為，短劇的源頭是小說網站投放的視頻廣告素材，比如曾經紅極一時的「歪嘴戰神」，把網絡小說精華部分拍成15秒的視頻，留足懸念點，將用戶引流到小說網站。在他看來，短劇和網文的商業模式有很多相似之處。「建平台，上傳作品，連載多少集以後開始付費，只是以前大家看文字，現在直接看視頻。」

與長視頻平台製作的IP改編影視劇大多來自晉江、起點不同，短劇改編的網文多來自於番茄、七貓等小說平台。小花酒說，番茄的版權費比晉江便宜得多，文筆一般，但將它們改編成短劇的時候，消費者通常並不會特別在意台詞的文學性。

小花酒看了近100部短劇，令她意外的是，短劇相比長劇有更多樣化的題材。在她看來，這一方面與短劇目前監管較少有關，另一方面是因為它取自大量底層的、更新鮮的網文。通常而言，將一個頭部網文IP改編成中長劇需要較高的成本、較長的開發周期。因此市面上能夠看到的IP改編影視劇，有時是五年前甚至十年前的網文頂流。從文字到影像，存在不短的時差。

在小花酒看來，網文中許多新奇的創意和劇情，傳統影視未能涉及，而短劇彌補了這一空缺。「比如講紙片人（二次元人物）覺醒之後有了自由獨立的靈魂、紛紛抗爭的『脫韁』，這個設定是非常新的，而且拍得非常好。」

曾經，拍短劇的和不拍短劇的是兩個圈子；看短劇的和不看短劇的，是兩種圈層。隨著短劇市場規模的擴大，圈子與圈子、圈層與圈層，有了越來越多重合的跡象。不過，內容產品之間的「鄙視鏈」仍然存在，短劇的每一次出圈，都會招致各種批評。

一位演過電視劇、演過話劇、如今也拍短劇的演員如此調侃影視業內的「鄙視鏈」：「拍電影的看不上拍電視劇的，拍電視劇的看不起拍網劇的，拍網劇的看不起網紅，他們又一起看不上短劇。」

●管理新規上路 暴力、低俗、歧視全遭封殺

6月1日，微短劇管理新規定正式實施生效，要求對微短劇實行「分類分層審核」，未經審核且備案的微短劇不得上網傳播。

針對微短劇亂象，監管部門已經展開多次治理工作。2022年末，國家廣播電視總局開展了為期三個月的小程序類網絡微短劇專項整治工作，共下線2.5萬多部微短劇。去年年末，上線兩天充值破2000萬元的爆款短劇「黑蓮花上位手冊」因涉嫌渲染極端復仇、以暴制暴的不良價值觀，被全網下架。

早前，抖音也發布公告下架「老公是個媽寶男」、「懷孕的女人」等六部微短劇，因為發現劇情「刻意放大和渲染夫妻、婆媳矛盾等內容」，含不良價值觀導向。

最新一部被下架的短劇是「大佬，你女兒被婆婆家欺負慘了」，其中涉嫌刻意誇大婆媳矛盾、製造身分對立、製造性別歧視、並刻意使用惡毒言語製造對立情緒，甚至還有取胎做藥引等非法違規情節。該劇還涉嫌違反微短劇6月1日上線必須有備案號的相關規定，遭到下架。

中國婦女報曾經這樣批評，微短劇用適當誇張的情節構造來迎合觀眾的情緒釋放、增加觀眾的快感體驗無可厚非。但若是被流量與利潤完全裹挾，僅靠簡單低俗的劇情和極端炸裂的矛盾來吸睛，只能逐漸吞噬蓬勃的生命力，該文直言：「厭女與惡俗不該是爽感密碼」。

第一財經報導，從流量到質量，從野蠻生長到有序經營，新規之下，短劇未來將走向何方，從業者亦抱有不同看法。

經歷過網路電影的興衰，導演阿坡對短劇的未來並不那麽樂觀。他覺得，目前短劇行業處於比較高點的位置，可能會慢慢往下降了。「一方面是戲拍得太多了，審美同質化的東西太多了，另一方面審查也慢慢出來了。」在他看來，短劇也可能會走網路大電影(網大)的老路，「管控之後，很多東西拍不了」。

部分從業者談到，新規出台後，審核更嚴格，製作周期拉長，題材會有嚴格把控，這也意味著很多「擦邊」題材未來可能都無法投拍。阿坡明顯感受到，新規之下，項目量有所減少，一些人會面臨無戲可拍的局面。「變得有門檻了，以前可以隨便拍，一個月1000多部，之後可能會減少到幾百部甚至100多部」。

對於監管新規，導演小花酒表示，「靜觀其變，走一步看一步」。她對短劇的前景仍抱有信心，認為趨勢不可逆。「當用戶注意力長久地從一個固定的電視端口或者是PC端口轉移到可移動的小型的手機端口，內容隨著載體發生變化是必然的趨勢。」但這並不意味著短劇火了，長劇就要死了，「從用戶消費喜好的角度來看，兩者不處於競爭格局，不是此消彼長的關係」。

報導指出，一位希望通過短劇的累積，在行業內實現職級跨越的幕後從業者說，傳統影視業職級跨越挺難的，「比如你做服化道，可能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去幹導演，但是不幹幾部導演，永遠都不會成為導演」，而他認為在短劇裡就有這樣的機會。

場記高茗晗在2018年左右入行，常駐橫店。在影視寒冬和疫情夾擊下，一度生活壓力陡增，「其實我挺感謝短劇的，它至少讓一批人可以生活下去，一批人有了賺錢的機會」。她說，橫屏劇雖然機會比較少，但它周期長、風險大、回款慢，而豎屏劇在殺青第二、三天就能結帳了。